第11章 风信子:不能说的爱(1)(2 / 2)

“我不怪他。”英子说:“真的。”

文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挂断电话。她明明很清楚英子骗了万里骗了她,可她就是没办法单纯地恨她。

“……”

“我14岁初中辍学跟着老乡去了深圳。他说带我去挣大钱,结果他把我骗进了那种地方。他们逼我接客,不接就打我,后来被打怕了,就麻木了。20岁的时候,老乡被抓了,我们都被抓去拘留罚款,姐妹们都哭了,只有我笑着出来,因为我终於自由了。后来我离开了深圳,到了江北,在KTV工作,那里的人都不老实,总是对服务员下手,我好不容易上了岸,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。”

“再后来,我就遇见了老邹。他总是一个人点一个单包一唱一下午,我去送酒,他拉我一起喝,他说他一事无成,没人看得起他。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哭了,我也是这样啊,没有人看得起我。”英子吸了吸鼻子说:“这些事我以前从来没和你们说过,所以你们都不知道,老邹也不知道。”

“老邹……”文措脱口而出这个名字,却不知道如何措辞。

英子沉默了几秒以后,继续说:“我以前见过我好多姐妹傻乎乎把自己卖身子的钱给那些没良心的。男人都是骗子,我和她们不一样,我没那么傻。我存钱是给爹妈修房子给我弟弟娶媳妇的。”英子笑:“可是就是那么傻,我把存的钱都给了他。我们开了这个修车厂,我以为我们这辈子能好好走下去。”

她突然问文措:“有男人会爱一个妓女吗?”

文措被问得愣住了。

“被骗了以后,我们到处筹钱还帐,我把周围的人都骗光了,我这辈子完蛋了,只剩他了。可他不要我了。因为有一天,我们接了一个修车的活,那个车主,以前是我的客人。”

文措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。她想要努力去恨英子,可她又觉得英子可怜。

“他恨我骗了他,可文措,全世界,我最不想骗的就是他啊。”英子哭着说:“如果说得出口,我一定一开始就告诉他。”

“他现在在哪里?”文措手已经握成了拳。

“他把修车厂留下了。他不欠我的。”英子说:“他找了个干净的女孩,挺好的。终於有人看得起他了,挺好的。”

“文措,好好活下去。”英子嘱咐着她:“被人爱着,就值得了活着。”

挂断电话,文措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。不知道是为自己而哭,还是为英子而哭。

她坐在楼道里,哭得很压抑,把脑袋埋在自己膝盖里,半天都没有动。

直到有人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。

“喂。”

陆远有些别扭地看着文措。大概是不放心文措就这么走了,陆远又开门来寻。却不想文措根本就没走。

文措抬头,满脸泪痕吓到了陆远。

“别哭了,对不起,不该让你滚蛋。”陆远诚恳地说。

原本就觉得难受,听陆远这么说,文措哭得更伤心了。

陆远拿女孩子哭最没辙:“姑奶奶,你怎么这么爱哭啊,是要我给你跪下还是怎么着啊?”说着他低低嘟囔:“你老要我滚蛋我就没说什么,我就说一次,你至於哭成这样吗?还在我家门口哭,人家可不得我以为我怎么了你。”

在最最难受最最低落的时候。文措很感激陆远这么愣头愣脑地出现。

就像在她觉得最最绝望的时候,他一无所知地走进了她的世界。

好像真的是一位治愈专家,却不带一点点冰冷和专业的痕迹,只是那么出现了,就让人觉得心暖暖的。

文措突然站了起来,扑进陆远怀里。

陆远被吓了一跳,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,高高抬着,生怕放错了位置被文措给揍了。

“这是一个感谢的拥抱。”文措这样说着,也不向陆远解释为什么。随后,她摸索着寻找到陆远大而温暖的手,一只一只引着陆远的手放在自己腰后。完成了一个温暖而亲昵的拥抱。

“陆博士,”文措还不忘嘲笑他:“男人抱女人,应该是这样的。”

陆远被文措揶揄了,一时语塞,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反驳:“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是女人呢?你就是一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怪物。”

明明这么不友善地说着,却还是顺着文措的腰更搂紧了一些。

很多时候,陆远虽然说着不算好听的话,却不得不承认,他是个温柔并且识趣的男人,不多问也不多说,不会让人觉得难过。文措听见他在耳边说:“爱哭的怪物,你可别误会了,这只是一个接受感谢的拥抱。”

文措把英子的故事告诉了陆远,她问陆远:“我该原谅她吗?”她指的是被骗的事。

陆远想了想说:“又不是你的钱,还上了就算了呗。”

“你倒是挺圣父的。”

陆远冷冷一笑,“不圣父你还能好好在这和我说话吗?早揍死你了。”

“说得也是。”文措想了想又说:“如果,我说如果,我是妓女,你会喜欢我吗?”

陆远一脸见到鬼的表情,很坚决地说:“不管你是不是,我都不喜欢你,什么假设啊,差点把我吓死了。”

“……算了,和你说简直是对牛弹琴,我回家了。”文措起身,拍了拍屁股准备走人。

“喂,”陆远站在文措身后,闷头闷脑地说:“要我送你吗?”

文措摇摇头,嘴撅得可以顶茶壶了,她白了陆远一眼:“不必,我怕把你吓死了。”

文措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见一见英子。这六万块钱,给她显然比留在文措手上更能派上用场。她想,万里应该也会支持她这个决定吧。

可她没想到,也就犹豫了几天的时间,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见一见英子了。

几天后,文措从新闻里看到了英子的消息。

当时文措正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看着新闻。一则跳楼新闻就这么被插播进来。

英子跳楼了。没有一秒犹豫,从十四层的楼顶跳下来,脑浆迸裂,当场死亡。镜头划过的画面,是满地打着马赛克的血迹,和远远一个遗体被抬上殡仪车的画面。新闻记者介绍英子为“附近修车厂的老板。”自杀原因被总结为负债,生意失败。

记者用急促而冷冰冰的声音在播报这件事。文措脑袋一片空白,只是大把的抓着爆米花。

随后,文措一个人在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。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,她才瘫软在马桶旁边。脑海里还是不断回放着那血腥而孤独的画面。想象着英子站上去那一刻绝望的表情。

从前她都是选择要自杀的人,如今成为看别人自杀的人,她觉得角色转变的感觉让她难以适从。

她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。怎么都不敢接受这一切是真的。

英子还给文措的钱,是她从盘掉修车厂的钱里抽的。在老邹离开的一年多后,英子放弃了当初一起建立的修车厂,也放弃了那些回忆。创业之初的共患难,欠债的同甘苦,和知道英子的过去以后,两人无休止的争吵和纠缠。

这几年,因为还不上钱,她连老家都回不去,爷爷去世,全家一起凑钱,却连块墓碑都买不起。修房子的钱被她骗了去,爹妈弟弟就一直住在那风雨飘摇的老房子里,下雨漏雨,刮风漏风。还有她弟弟,娶媳妇的钱没了,一年到头在地里干活,也只够一家人温饱而已……

众叛亲离,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,是那份同甘共苦的感情。

最后,是这份感情将她逼上了绝路。
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