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何辄便是一个典型,他爱上的是秦淮歌女,一个他注定不该爱上的人。
白饵把思绪拉了回来,听着母亲一席话,方才的不安也渐渐释然了,她不免劝慰道:
“娘,您就放心吧,无论发生什么,我和哥哥一定会守着白家的。您也别担心了,父亲和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的!”
“父亲、大哥回来了!”
尖利的声音一路传进内宅。
屋里坐着的两个人,几乎是同时看向门外的,手把手欣喜地起了身,快快地踏出堂去。
那颗悬着的心,总算是落下了!
“爹——”
白饵的语气渐渐淡了下来,她发现父亲的脸色极其沉重,停在那里,竟忘了要说什么……
何辄带给她的恐惧一时间不可操控似地,铺天盖地席卷而来……
柳氏和白苓听闻父亲回来的消息,连忙登了堂。
整个正堂下,一下子密集起来,重叠的影子倒映在地面,歪歪扭扭。
“今日为父替马帮那伙人送货,结果马帮的人却并未出现!
“在打听他们消息的路上,竟然看见和亲公主沐禾被一辆载着死牢的马车送回城了!
“后来才知道,马帮帮主已经被漠沧风国的风人杀了,马帮的数千匹壮马和粮草悉数被他们抢去了!
“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,秦淮——,要出大事了!”
白父坐在那里,顺了几口气,沉重的声音像闷雷,每每睁眼,眼底都不自觉露着一重骇色。
“漠沧风人手持弯刀,残酷无比,遇人便屠!
“杀人手段更是歹毒,为父险些被几个风人发现,跑了十几里路,才逃回来!”
几个人面面相觑,大惊失色!
白饵冷冷地僵在那里,几乎没有听见父亲方才都说了些什么。
身旁的姐姐几乎要哭出来。
“这不可能,娘,您告诉我,爹爹说的不是真的,这不可能啊!”
“我们住在天子脚下,自有天子庇佑,不会出事的……”
江氏紧紧攥着白苓的手,不说话。
“朝廷的事,我们又真正知道多少呢,这把火沉寂了这么多年,终究还是要烧起来了……”
白父的语气透着不可名状的悲凉与无奈。
那一刻,白饵突然就信了何辄说得那番话,横渡秦淮……不复存在……
这些年来,身为黎桑仇(qiú)国,秦淮一带的歌女,游走於达官贵人之中,她知道,父亲所说的这把火,究竟是什么。
十八年前,黎桑仇国为止戈漠沧,将沐禾公主远嫁漠沧风国和亲,以求天下太平。
奈何,漠沧风国却从未真正臣服於黎桑。
沐禾公主诞下的小女儿早早夭折,沐禾公主因此被安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。
漠沧皇便借此,将之打入冷宫,黎桑的君主为维护天下利益,对此却是置之不理。
十八年来,漠沧无数次明里暗里地借机挑衅,黎桑的君主都给予纵容。
谁都不敢相信,当初仅仅是弹丸之地的漠沧国,如今却实力雄厚,开始对天下虎视眈眈、要饮马四方!
父亲的声音忽然急切起来,听得出有几分吃力。
“赶快收行囊!大件重物别带!只备些细软!咱们连夜就逃!”
“外面风雪泼天,行路不便,白家数口人,行程当是吃紧,不可再耽误了!”
那根弦,到底还是拉紧了……
白饵捏着手心,准备下堂去唤醒小桃桃。
“我不走!我哪也不去!我要在这里等明天何辄哥哥的花轿!”
“他说过,他会来接我过门的,我不能走,我不能抛弃何辄哥哥!”
堂下,独独白苓一袭嫁衣尚未退去,站在那里,泪眼决堤。
慌乱的声音难以自控,炉中火光,将她鲜红的嫁衣,照得格外刺眼。
“苓儿,我们没有明天了!秦淮也不会有明天了!在为父回来的路上,何辄一家已经走了!”
父亲含泪告之。
一听,白苓的心如同被人划开一条口子,再也喘不过气来……
白饵站在那里,整个身子是彻彻底底地僵住了。
她不敢告诉姐姐今日何辄来找她的事,不敢亦不能,她得藏着,瞒着……
极力咬着唇瓣,看着姐姐在那不停摇头,她不相信父亲说的话……
她眼睛一闭,心碎了。
“何辄哥哥不会抛下我的,他一定在等我……对!他一定在等我,我这就去找他!”
江氏一把拉住三女,苦苦劝慰。
白苓差点就要跪下了,哑着声音只求母亲让她去见见何辄。
“三姐。”
这次,拉住她的是白饵。
白饵走到姐姐身边,从身后掏出一支簪子,强忍着眼眶的泪水,微笑道:
“这是今日姐夫托我送给姐姐的簪子,本来是说让我在明日为姐姐梳妆时簪上,好给姐姐一个惊喜!
“可是如今……咱们要逃难了,我怕我保管不好,路上把它弄丢……
“你知道的!我这人,老丢三落四的,这支簪子,就先给姐姐保管了。
“等咱们安顿好,姐夫一定会来找我们的。
“待那时,姐姐再把这支簪子簪在发间,姐夫见了,一定欢喜!”
白苓接过簪子的那一瞬,心几乎要化开,她旋即朝妹妹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她知道他的何辄哥哥没有丢下她!
她要等他,无论多么难,她都要等他!
借着火光,她发现这支簪子,美极了!
劝罢,白饵说要去叫醒小桃桃,遂快步而去。
行至通廊时,泪水,再也抑制不住,狠狠地砸出了眼眶。
这支簪子,不过是她事先准备好,要送给姐姐的贺礼。
何辄撒了一个弥天大谎,她不得不将这个谎替他撒下去!
夜半子时,最后一盏灯被吹灭后,白家数口人皆从后院离开了。
透过窗户,正堂里,那些被残雪掩盖的炭火,寒烟嫋嫋,借着阵阵朔风,一路飘向早已被大雪吞噬的秦淮河,那个——注定没有明天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