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管是夜色中,但周文安依旧在这个若有似无的触碰后,满脸煞红。
他的手用力地压着床单,不知如何是好。心里像是有个猫爪子疯狂地挠,焦灼不安中,他只想做鸵鸟,跟闹脾气的小孩儿似的翻身转过去把脸贴在枕头上。
“小周爸爸,转过来。”
热气如蛇信一般灌进耳孔中,周文安颤抖着摇头,他莫名地害怕起来。他的脸红成番茄,羞得想要躲开,却被梁司寒按住了后脑勺,慢慢地压下去。
周文安闭上眼睫,颤颤地伸手按在他的肩头“你该去洗澡了。”
他不知道在提醒谁。
梁司寒用行动告诉他,他不想去。他用力地拍开了灯,光芒袭来,将两人照得无所遁形。
周文安羞怯地缩肩,死死地闭着眼,不敢看他。
他仿佛看到了从未存在过的梦幻,他只想沉沦下去,不眠不休地沉沦下去,永远不会醒来。
理智始终占据高低,冥冥之中疯狂地在提醒他,他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所有一切都构筑在孩子的基础上。
周文安很清楚,如果没有吨吨,他永远不可能和梁爸爸这样的人并肩站在一起。
梁司寒看着怀中的男孩儿颤抖着眼睫,脆弱地被自己欺负,予取予求的模样真是在勾人。
等到胸腔里的空气再也无法支撑,他哑着嗓子问“宝宝”
周文安害羞地往他臂弯里躲,眼尾都染上湿意“不要叫我宝宝。”
“那叫你什么”梁司寒在周文安的耳边低笑着地说了一句话。
周文安搭在他腰上的手,轻轻打他一下。
梁司寒揉乱他的头发,严肃道“我去洗澡。乖乖等我。不许跑。”
好凶。
周文安闭着眼睛把被子拽到头顶,脸红心跳地想,他的声音为什么总是这样,冷感严肃,偏偏温暖起来又那么引人靠近
以前他有没有这样对别人说过话
有没有这样对过别人
耳朵里是他走路的声音,周文安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。
他还是演员,在电影里也有吻戏,虽然周文安看到的基本都是浅尝辄止,但想必也是有过不少经验的。
可是心里就是觉得很古怪。
原来喜欢一个演员,还会产生这种忧伤的芥蒂。
除了演员呢
周文安怕自己纠结死,转身趴在床上,开始对着白色的软枕想入非非,回忆刚才的细节。
嗯怎么开始这么乱想起来
有些不安和羞涩的周文安从床上坐起来,决定去喝点凉水冷静一下。
手机震动,来电显示是梁伯父。
周文安接起电话,听到吨吨的声音“爸爸你睡觉觉了吗有没有想吨吨大青蛙呢”
一个晚上就问了两次,看来小宝贝真的很想念他。
“想哦,很想很想吨吨宝贝,吨吨宝贝呢”
吨吨嚷嚷着喊“想爸爸爸爸我可以看到你吗”
“好啊,爸爸给你发视频过来。等一下。”
周文安按断手机,走到迷你吧台,注意到一杯没喝完的烈酒,他凑过去轻轻嗅了一下,是梁爸爸唇齿间的味道,只是他喝得很少,嘴里的味道不重,可是依旧醉人。
周文安还不是醉倒在他的吻里
他痴痴傻笑了一下,用两个水晶玻璃杯把手机支起来,稍微整理一下身上的浴袍和头发,点开微信视频。
等待的时间里,周文安倒一杯凉水抿一口,去去浑身的燥热。
吨吨大大的笑脸在视频上闪现“爸爸大青蛙呢”
“大青蛙在洗澡。”周文安说着瞥了眼洗手间的方向,“吨吨,在家里乖不乖爷爷呢”
“爷爷在旁边啊。爷爷你跟爸爸说话。”吨吨把手机转过去,立刻看到了梁忠年。
两个成年人第一次视频,多少都有些拘谨,周文安怕长辈更局促,便主动笑了下“伯父,真是辛苦你了。明天下午我们就回去了。”
“不会,别这么说。”梁忠年摆摆手,神情的确有点僵,“你跟司寒多待一天也行,家里没事情。吨吨挺好的,别惦记。”
周文安想,原来家里有长辈帮忙带孩子,是这样的感觉。
“爸爸,吨吨今天特别乖哦,爷爷让我不要吃葡萄了,我就立刻没有吃。”吨吨一板一眼地说,拿着手机躺在床上,仰天对着手机。
周文安欣赏儿子各个角度的可爱,真是软嘟嘟的,怎么看都很招人疼,都让人想伸手好好揉揉捏捏。“嗯,等爸爸回来,过一天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”
“爸爸,爷爷说,大青蛙拿了奖,所以爷爷请我们去吃好吃的。是不是啊爷爷”吨吨转头大声问。
梁忠年的声音从屏幕外传进来“是的,爷爷请大家吃饭。到时候奶奶也来。”
周文安听见洗手间的门被打开,梁司寒裹着浴巾走出来。
周文安强忍着羞涩道“梁爸爸,我在跟吨吨视频。”他拿起手机,走向梁司寒。
原本他想把手机给他就好,可被他揽住肩膀,两人一起坐在床上,一起重现在手机视频中。
手机横了过来,屏幕里是两个爸爸的脸,吨吨高兴地挥动小青蛙玩偶的手“爸爸,我也想跟你们一起抱抱哦。”
他嘟嘟嘴,如果爸爸在身边,他就可以想让谁抱就让谁抱呢。
周文安却红着脸,试图心无旁骛地看着宝贝吨吨。
梁司寒一边用手逗弄周文安,一边有平静地对儿子说“等明天爸爸回来了,看到吨吨,就抱抱吨吨。”
“好”吨吨笑眯眯,“爸爸不可以忘记哦吨吨会生气哒。”
虽然他还是小朋友,可是也不可以骗他哦
“不会的。”梁司寒柔声道。
吨吨对着兴奋地说“爸爸,爷爷说你很厉害哦爸爸是最棒的哦以后吨吨也要拿奖,爸爸也会很开心,是不是”
“是的。”梁司寒满脸柔情地看着镜头里的宝贝儿子,“吨吨拿奖,爸爸会为你感到骄傲的。”
周文安出声道“还有爸爸。”
吨吨疑惑地看爸爸的脸“爸爸你很热哦脸红红的哦。”
周文安解释道“是的,这里天气比家里热一点,不过过会儿就好了,爸爸会注意不要感冒的。吨吨不要担心爸爸好不好”
“嗯嗯嗯嗯”吨吨对着镜头频频点头,小下巴敲木鱼似的,“爸爸,我要告诉你一个事情哦。”
周文安见吨吨皱了皱小眉头,有些担忧地问“怎么了是什么事情”
“就是我真的很想爸爸啦”吨吨笑嘻嘻地嚷道,“特别想”
周文安和梁司寒都笑起来,这古灵精怪的宝贝儿子,现在越来越调皮。“爸爸知道,爸爸和大青蛙也特别想吨吨。一会儿在梦里一定会梦见小吨吨的。”
“那吨吨去睡觉啦,爸爸晚安亲亲爸爸”吨吨乖乖地凑到镜头前亲了亲,“吨吨也要梦见爸爸和大青蛙。”
周文安嘟嘟嘴亲亲儿子“晚安吨吨。”
梁司寒而言道“吨吨晚安。明天见。”
视频挂断,梁司寒将手机搁到柜子上,反手抱住要逃跑的小兔子“回来,跑什么”
周文安在他怀里挣了一下,红着脸“我去睡觉了。”
梁司寒捏住他的下巴,眯起黑眸,严肃道“去哪儿睡”
视线划过他的周身,把人拽得越发紧。
周文安有些害怕这样的梁司寒,闷头低喃“沙发。”
梁司寒一手搂住他,一手关灯,掀被子把他抱进怀里“好了,就睡床上。”
周文安的脸贴在他胸口,耳边是砰砰的心跳声,自己的心脏也在胡乱地蹦。
“小周爸爸,喜欢我亲你吗”
男人胸腔发震,震荡得周文安目眩神迷,他闭着眼,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
在周文安走神时,被他推搡着,像是面团被揉着,耳边是他的声音“不喜欢是吗”
周文安颤抖着,不知道说什么好,当然是喜欢,无穷无尽的喜欢,可是要他说出口,他怎么也做不到。
像是有人无形中掐住他的喉咙,让他说不出心里话来。
他一直闭着眼,他试图通过想念吨吨来引开自己注意力,可这并不见效,很快他又再度被俘获。
像是迷途的小鹿,永远无法离开这一片迷雾。
或许,小鹿也并没有想要真正逃离吧
周文安不确定地想。
梁司寒推着他靠在自己手臂上“好了,睡吧。”
他将被子拉好,安心地躺下去。
周文安脑子缺氧,嗡嗡直响,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,害羞地侧过身去,低声“晚安。”
他想,也不知道小吨吨睡了没有,也不知道小吨吨想念自己没有
爸爸很想你呢。
周文安果然做了一个梦。
睡梦中,他沿着墙皮脱落的水泥楼梯,缓缓走进了一扇简陋但熟悉的门里。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炒锅的声音,热油似乎溅落了冷水,滋啦滋啦地冒着响声。
餐桌边一个干瘦的男人撑着一条腿踩在椅子上,正在剥湿花生,往嘴里塞两个,嚼吧嚼吧,拿起白酒喝一口“你肚皮不争气,生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双性人我们老周家造孽。”
炒菜的声音轻了,似乎是在把菜往碗里盛。
端着菜碟出来的中年女人有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,但收拾得乱糟糟的,团圆脸面,皮肤白,眼睛有神,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。她把菜碟搁在男人面前,把他的花生推到一边,压着嗓子提醒“少说两句行吗都是你自己的种。一会儿安安得回来了,叫他听见,心里不舒服。”
“不舒服我还不舒服呢”男人推了一把女人的小臂,把花生挪到自己眼前,继续剥,“再生一个我就不信他妈的生不出一个健康的小孩子。儿子我不稀罕,我就要个正常的。”
“叫你别说了”女人也恼,把剩下一半的花生往厨房拿,“吃饭了吃什么花生”
男人不满意地把筷子拍在桌上,嚷道“你儿子呢赶紧叫上来吃饭。男不男女不女,成天在外面,也不知道被别人知道,我这脸面往哪儿放。”
一个小孩儿从周文安看不到的角度忽然走进来,脸上白白净净,一双手有些脏,怯生生地唤“爸爸。”
他个子小,单薄得厉害。
周文安看他的时候,用的是俯视的视角,越发显得他像是一株没发育的小苗儿,满是可怜。
厨房里的女人走出来见到儿子的手,皱着眉“跟谁玩了让你别出去别出去,你非要出去呢去洗手,洗过手去那边站着十分钟才能吃饭。”
“哦。”小孩儿一溜烟儿冲进洗手间。
周文安慢慢地跟着他,见他乖巧地拧开水龙头开始搓手,小心翼翼地打肥皂,洗过手后,还把溅在台盆两边的水珠用抹布擦干净,顺手还洗了一下抹布。
走出洗手间后,他先是悄悄看了一眼餐桌,而后乖乖走到墙边,面壁思过般站定,抿着小嘴,一言不发。
每一个动作,都娴熟地令人心疼。
周文安想叫他,但张张嘴,却喊不出一个音节。他拼命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面前的小男孩儿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,却只能看到灰白。
苍白的墙,苍白的脸孔。
而后画面切换,周文安坐在车里,车子开得飞快。
副驾驶的女人在跟开车的男人说话,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而激烈争执起来。
“你别说了你再说我就撞死算了”
“你有本事就撞,你要跟我离婚,你死都休想,做梦你把我当儿子扔哪儿了你说啊我就知道他没死,我就知道你骗我,你这个王八蛋,你扔掉自己的儿子啊,你不是东西。”
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,周文安感觉到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,车头撞在了什么坚硬的墙体上,整辆车都似乎垂直倒立起来了。
而后是轰然倒塌的震响。
周文安热得满头大汗,握住梁司寒的手几乎是要掐进他的皮肤里去,喃喃唤道“爸妈”
“小周爸爸小周”梁司寒低头,揉了揉他的面颊,担忧地看着忽然激动的男孩儿,“安安”
“额”周文安惊呼一声,从床上直直坐起来,挣脱梦魇后瞬间清明,他看清楚了梁司寒的脸,哭着扑到他怀里。
梁司寒见他能认出自己才松口气,忙搂着他安抚“做噩梦了是不是没事有我在。”
周文安一言难尽地回忆那个梦,一部分太过于真实,以至于都不能说是梦;而另一部分又太过于戏剧化,以至于他不能相信那居然会出现在梦中。
他紧紧地依靠着梁爸爸,他明白,自己是需要他的,无比需要他。
次日,周文安在迷蒙中醒来,出现在迷糊视线中的陌生装饰令他微有几分钟的愣怔。
“醒了”梁司寒揉这满脸迷茫的小兔子,“去洗漱,一会儿随我出门去见陈导。”
“嗯我也去吗”见陈导昨天的陈建云导演
梁司寒揽住他的后颈靠近自己,在他鼻尖上碰了下“陈导对你的剧本有兴趣,想跟你聊聊。”
“”
周文安慌了,昨天为什么不告诉他至少他可以准备下
等一下是哪一个剧本
他想起上次时影通知他有人看中的电影剧本,难道看中那个剧本的人是
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梁司寒“梁爸爸你把我的剧本给陈导过目了”
梁司寒好整以暇地欣赏他呆呆萌萌的可爱模样“也不算,我想找个合适的导演。恰好他上次联系我来颁奖礼,说起他对社会心理方面的本子有兴趣,我顺水推舟让他看了下剧本,他刚好有兴趣。”
周文安还是没在状态,不敢相信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,小声问“可是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,万一”
梁司寒揉乱他的头发,宽慰道“黄导跟你聊什么,陈导跟你聊的也是类似的,导演聊的都是那一套。陈导年长脾气和善,对晚辈很照顾,不用担心。”
紧张和兴奋的情绪令周文安心绪不宁,那可是陈建云导演,昨天颁奖礼现场不知道多少演员会跟他套近乎,想上他的戏。
他激动地想,我一个初级编剧,居然要跟陈导聊我的剧本
周文安进洗手间时,悄然看向梁司寒跟梁爸爸待在一起,真是什么神奇的事情都会发生。
几分钟后,罗远恩带着造型进入客房,梁司寒要出境参与一个电影节的影人对谈环节,对谈的对象就是陈建云导演。
周文安洗过脸,在一旁喝牛奶吃早饭,随手把喝的递给在弄头发的梁司寒。
造型拿着直板夹叹气“梁哥的头发真的是太硬了,昨天刚弄过,过了半天吧还是这么扎手。”
周文安发达的联想能力迅速浮现起昨晚的擀面杖,默默脸红。
梁司寒见他低着头红着脸,摸了下他的耳朵“想什么”
周文安乖巧摇头,往嘴里塞一个牛角包“我可以当助理么我陪你去的话,拎东西好吗”
梁司寒道“没有东西需要你拎。”想了想,“帮我拿手机”
“嗯”周文安高兴地答应了,总是有点事情做,不然感觉跟在身边,会被媒体或者有心的狗仔误会吧
他今天换了舒服的白体恤和淡蓝牛仔裤,同昨天来的时是类似打扮,脚上一双帆布鞋,轻装上阵。
出门前周文安还特意跟吨吨打了个电话,小宝贝正在去幼儿园的路上,坐的是爷爷的劳斯莱斯,高兴极了。
电影节持续五天,有佳片展映环节、大片预告环节,还会组织电影的发布会现场,以及影人访谈等。
梁司寒先去后台见陈建云为一会儿的对话做准备,周文安则跟罗远恩在展厅站了站,拿了不少有意思的影展介绍和电影宣传册。
周文安对昨天获得最佳导演的第十一刀印象非常好,特意走过去取了影人介绍和电影宣传,负责展台的女孩子还微笑着送了他一瓶矿泉水。
周文安笑笑,意识到自己戴着帽子和口罩,便努力地眯起眼睛,试图传达自己的友善。
他正在翻阅宣传册,突然听见一阵热闹喧嚣。
一群人呼啦啦地从展厅一处走出来,不时传出相机快门声。
周文安往后退了一步,被展台的女孩子往里面拉了拉。
原来是有正当红的大明星经过,保安、助理、记者一直围着,旁边还有一群粉丝兴奋地高喊“哥哥”。
周文安往人群中央看了眼,依稀记得是演古装剧出名的明星。修长身材,剑眉星眸,穿一身黑色修身西装,卓尔不群,的确颇有风华,他转身对粉丝展颜一笑,便迎来一阵阵惊呼。
展台边的女孩子垫着脚,惊喜地感叹“哇谭启灏真的好帅啊。”
周文安这才知道,原来是叫谭启灏。
正仰头看明星,忽的,明星也转过头,撞上了他的视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