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二十日拂晓,韩英姿收到了白璇从魏国大梁城来发来的回信:她的身体已经痊愈,王宫延聘她做小魏王如意的墨学教习;往后十年,白璇打算以常住炼气士为目标,争取跻身分舵的堂主。
白璇又提到,那些纵横家已经将道门新一期内门弟子的名单传遍了列国。大梁的王宫、百姓,还有全天下的墨子会都以韩英姿为荣,赞赏道门慧眼识才。韩英姿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墨者出身的道门内门弟子,大梁分舵在总舵的地位也水涨船高,总舵赦免了大梁分舵擅杀关良的罪过,宋异人舵主也能放心去宋国的铁城参加墨者大会了。
只有总舵的钜子召集分舵的墨圣议论大事时,才召开墨者大会。据说,近日墨子会的临淄分舵遇到了大麻烦。数万齐国暴徒齐心协力地捣毁临淄分舵的工坊、抢劫分舵在齐国各地的仓房,仿佛幕后有神秘的高人遥控一般。但齐国的相府置若罔闻,禁军和司寇不动如山,临淄分舵别无他法,只好向铁城总舵请求援手。总舵的钜子态度含糊,不愿决断,于是召集了天下的墨圣前来铁城共议对策。
白璇生性寡言,情感内敛,除了互通情报,信里再并没有多少对韩英姿的嘘寒问暖、感慨鼓励,只在信末另提了一句,也问孟獠牙好。
韩英姿将白璇的来信折好,敛入纳戒。
他忽然想起广陵城的龙神庙里,那位盐帮的帮主管子旗曾在安灵箫面前夸口,要让临淄风吹草动,把当今的齐相鲍子牙刮下台。谁想到,管子旗吹的这妖风并没有直冲鲍子牙,而是先卷向了墨子会的临淄分舵。不知道管子旗用的招数是虚还是实。
不过,临淄分舵其实不关韩英姿的事情,也影响不了大梁分舵。墨子会发展数百年,列国的分舵尾大不掉,总舵的影响渐渐不如分舵所在的国家。魏、齐是在北海争锋的敌国,大梁分舵与魏国王室亲近,临淄分舵与齐相鲍子牙亲近,两个分舵各自为所在国制作互相厮杀的火器机关,两舵之间的情谊其实寡淡,看对面遭殃,背地里不知道如何幸灾乐祸呢。
韩英姿叹息了一口气,他受了安灵箫的文史教诲,晓得十家祖师都是随三王入世的圣贤,他们做道士时是道门金丹中的翘楚,入世时也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和刷新天下的宏图。可怜随着列国分歧,他们后代的徒子徒孙也各为其主,当初的祖师宏图也变得支离破碎。
每个墨者自小都背诵过墨经十纲,“兼爱”、“非攻”是十纲之眼。可现在哪一个地方分舵不是为国主制造杀人的兵器?每个分舵仍旧在讲“兼爱”、“非攻”。可现在的“兼爱”、“非攻”却是讲制造兵器能让本国强固、敌国畏惧,自然就削减了天下的攻战。
韩英姿敛起胡思乱想,给白璇回了上山后的第二封纸鹤。又绘声绘色地吹嘘了一番自己在道门的进步,只是省略掉他跟着龙神在广陵的娼馆赌坊流连、大开眼界的事情,否则师姐不知会怎么责备自己丢了墨者的本分呢。
至于盐帮帮主管子旗和挑衅临淄分舵的暴徒的关联,韩英姿思来想去,克制下自己的冲动,依旧一字不向白璇提及。他是初来乍到的内门弟子,没有在道门站稳脚跟,不便把龙神和管帮主的密议泄露给外人。
另外,韩英姿只愿和白璇做情谊笃厚的发小姐弟,并不想王宫和帮会利害掺杂进来。如果他开了头向白璇透了这次的风声,往后无论是魏王太后还是宋舵主,都要借白璇的口来找自己套取好处。那是韩英姿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情漩涡。
韩英姿固然知道,像楚橘、诸葛玫这等家国一体的门人必然始终和他们的王上互动消息,但他没有那样贵人命,也不担贵人的事情。魏国的百姓生灵如果遇到大祸,韩英姿一定会担当起来。但他实在没有兴趣为那些贵人自家的利害得失盘算。
再说,即便韩英姿闭口。魏峥嵘也不会闲着,自从不当和尚后,他就一直和那些魏国大人物保持着密切联系。
就这样决定了。
韩英姿折好回复白璇的第二封纸鹤,寄入竹林的道标。魏峥嵘也从自己的馆舍出来,向韩英姿打招呼。
八月十五那夜,程迦陵给魏峥嵘定下了符咒和五行两门选修课,又稍稍纠正了魏峥嵘家传的根本道经。
门外人私授的根本道经,最初犹如源泉不断的活水,是因人而设的心传。后来传承日久,也逐步蒙尘,从因人而授,变成依样画葫芦的心传,再变成口授,最后变成文字图画,越来越远离了真面目,沦为死水那样的死经。魏峥嵘是绝世天才,离老魏王的传授又近,才没有学岔太多。
韩英姿向魏峥嵘笑道,“这一月也没见你跑法藏院读云仙客吩咐的书单,到时戒律院考较起功课,要我帮你遮掩过去吗?”
魏峥嵘洒然一笑,“有劳。”
他贴近韩英姿道,“我终究要还俗护持魏国,不是长久在道门做道士。来这只学神通,不必精研那些玄学。这一月瀛海城我倒是跑得勤,结交了不少城里豪杰。有些魏国敌国的叛臣,颇有本领和见识,可以为魏国招揽。”
韩英姿想,那些豪杰不会进入魏王太后的夹袋,只会跟着魏峥嵘走。
他问魏峥嵘,“秀玲和瓶瓶儿如何?还有跟了秦瑶的骆风和厉胜雪如何?”
魏峥嵘道,“秀玲和瓶瓶儿在全尚清指导下勤修根基,我觉得她们此生大有希望成为常住金丹。骆风和厉胜雪倒不在瀛海城了。”
韩英姿疑道,“他们有土神附体,又是客卿弟子,前程大好,怎么离了道门呢?”
魏峥嵘冷笑嘲讽,“我听说他们两人加入了拜月教,跟着新的拜月教代教主未济敬去了黑木峰。至于详情,你大可以直接问拜月教的虎神。”
秦瑶趾高气昂地走出自己的馆舍,今天她换了功夫衫,露出雪白有力的膀子和矫健的长腿。
她向韩、魏点头,兴致勃勃道,“你们准备好今天的炼形课被我打了吗?”
度人院的惯例,由两大知院向内门弟子传法,夜传炼神,昼传炼形,五日一课,一年一比。今天八月二十日白昼,是度人院知院顾曼殊传授内门弟子炼形的第一课。
韩英姿微笑,“秦师妹手下留情。”
然后他问道,“听说你让骆风和厉胜雪去黑木峰了。虽然我和他们交情不深,毕竟都在神州会一场。骆风和厉胜雪的本心,就是来道门学习正法。他们的本体根基还浅,你只当那两人是土神寄宿的道具,差他们给你办事,耽误两人在道门的修炼,未免有点霸道不讲理。”
这一次秦瑶爽快应道,“重组拜月教不是我的意思,是荡魔院的决定。你们不服,可以向掌门告状嘛,我还求之不得呢。荡魔院没让我去就是开恩了,只好让骆风和厉胜雪带着土神代替我坐镇。不过,我托了未济敬老师在黑木峰指点他们两人道术,比西河会时仍然好上百倍。”
观水也遛跶过来,给秦瑶帮腔道,“有我娘耳提面命的栽培,骆风和厉胜雪就犹如她的嫡传弟子,好的很呢。”
观水没有妄语,韩英姿信他,便向秦瑶笑着道歉道,“是我错过师妹了,我会给你赔罪的。”